1965年的一天

　　作者：李民增 稿源：时评界 编辑：时小川

　　上午下了课，我回到办公室。一进门，就看见老舅在盯着收音机听京剧。

　　那个年代，农村学校的格局，办公室也是住室，办公桌旁边有床。老舅斜倚床沿，上身伏在办公桌上，面对收音机，边听边小声唱，一只手还轻轻地打着点儿，很入迷。

　　那个年代，收音机是稀罕物。很少有人见到。我屋的收音机是学校所有。原在校长室放着，我拿过来听听。

　　年前区联校总结，我们学区被评为模范，奖励给一个收音机。砖块大小，音质还可以。除了播放新闻，打开就是戏曲，主要还是京剧。

　　“舅，你怎么来了?”看见他，我有点意外。因为大舅家离那里很远，从没去过。估计有什么特殊事儿。

　　“我来赶集哩，到你这里看看。”大舅笑笑，扭头看我一眼，还是看收音机。

　　小镇三八逢集，规模很大，除了卖生活日用品以外，还有木料园子，粮市，牛市，自行车市。木料园子很大，农封盖房用的樑，檀，椽子都有，还有打好的门窗。这些，一般小集没卖的。所以经常吸引一些远路赶集者。老舅那次去，估计也与这些有关。究竟为什么，我没问，他也没说，光说京剧了。

　　大舅爱唱京剧，而且水平很不低，用现在的话说，就是京剧票友。他是第一次见收音机，一下子就迷上了。不管我说什么，两眼始终看着收音机，满脸的惊喜，不住地念叨：“这个小东西真好!里边怎么能藏住人呢?”

　　我说是录的音。至于录音怎么回事，我也给他说不清。

　　他边听边唱，还结合唱段给我介绍京剧常识。这是西皮，那是二黄，哪句唱得好，好在什么地方，很专业。

　　大舅没念过书，却不是没文化，说起京剧来，一套一套的。他说，京剧讲究“唱念做打”，“做”就是表演。角色分“生旦净丑”，“生”又分小生、老生、武生，“旦”有正旦，就是青衣，还有花旦、老旦。“净”就是花脸，“丑”也叫三花脸等等，就像老师讲课似的，一边说，一边还举例唱几句，模仿得惟妙惟肖。说起京剧名角，京剧流派，更是如数家珍。

　　大舅身材高大，浓眉大眼，器宇轩昂，唱腔高亢嘹亮，字正腔圆，依我的欣赏能力，感觉比收音机里唱得还好听。

　　如果是现在，我肯定要给他买一台收音机，但那时不能，想也不敢想。因为当时一个那样的小收音机也要六十元，相当于现在的六千，我三十多元的工资，除了生活费，至少要攒半年。更难的是，有钱也买不到，那时候什么都凭票，而且也没听说有收音机票。

　　说起大舅懂京剧，却是因为穷。解放前，因生活所迫，他跟人逃荒到天津，在一个作坊打工时，曾在一个京剧班旁边住过几年。当面听过许多名家的演唱，耳濡目染，学会了不少唱段。

　　“每天下了班没事，就到里边听戏。”说起那段经历，他很甜蜜，仿佛生活多幸福似的，全不提当时所受的苦累。懂京剧，唱得好，肯定也与他的灵气有关。因为本村一块在天津打工的几个人都不会唱，也不懂。

　　土改时，他回到村上。过年演节目，成了小剧团的台柱子。他说话声音与电视剧《闯关东》里李幼斌饰演的朱开山极其相似，总是演正面人物，做人也是。为人豁达仁厚，处事公正，辈分又大，在乡邻中，在村上很有威信，当过多年村干部。年纪一大，不当了，村上有事还征求他的意见，德高望重。

　　我十分敬重大舅，遗憾的是，当我有条件给他买收音机时，他自己早买了。前些日子，朋友送我一个迷你小音响，音质很好，我就想，如果大舅健在，我一定立即下载几百个京剧唱段给他送去，或者另外再买一个更大些的送给他。

　　现在看山东综艺台“我是大明星”，也总是想：如果大舅去参加，一定可以火上一把，有可能也会像朱之文一样，成为草根明星。可惜他没能赶上今天这个时代。

　　作者简介：李民增，男，山东省聊城市人。作品经常在国内外报刊发表，获奖，选入多种版本。出版有诗集《春雨潇潇》，诗文集《柳园漫话》。